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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岫
林岫的诗词

紫竹斋诗话:芳草多情妙入诗

发布时间:2015/10/22 11:16:35      0阅读数: 108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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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草,遍布天下,《说苑》说:“十步之内,必有芳草。”草是世间凡物细物,比起花来,专写草的诗历来不多。人们谈诗及草,也不过“池塘生春草”、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之类。然而草诗虽少,却值得一读。
  首先,丰草绿缛,既可以饲养牛羊,又可以美化环境,诗人本该大写特写,可偏偏重花轻草的多,也是一憾。为草代鸣不平的是宋代曾巩,其《城南》诗曰:“雨过横塘水满堤,乱山高下路东西。一番桃李花开尽,唯有青青草色齐。”说桃李花虽然秾艳芳菲,繁华一时,但转瞬纷落而逝,只有青青草无声地染遍大地。草诗中,明代杨基有一首七律:“嫩绿柔香远更浓,春来无处不茸茸。六朝旧恨斜阳里,南浦新愁细雨中。近水欲迷歌扇绿,隔花偏衬舞裙红。平川十里人归晚,无数牛羊一笛风。”这首诗的首联和尾联尤佳,故笔者认为去中间四句,首尾合成一首绝句最好。据《穷幽记》载,“午桥上小儿坡茂草盈里,晋公每使数群白羊散于坡上,曰‘芳草多情,赖此妆点’”。晋公以白羊妆点碧草,随心设计景观,是绝好的雅兴。这段话可为杨基诗添注。读杨基诗时,让人想起《敕勒歌》中的“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”,可以算是今古写草原壮观最好的诗句了。
  庭园草比原上草虽然纤弱一些,但绿茵翠坪能将花木、亭台、楼阁浑然一体,也必不可少。笔者在新加坡公园草坪上见过一英文木牌,译成汉语就是“爱护草坪,它与你的生存息息相关。”此言极是,但缺乏一点诗情和幽默,不如唐代郑谷春游时写的那首《春草》:“花落江堤簇晓烟,雨余草色远相连。香轮莫碾青青破,留与游人一醉眠。”诗人祈求游人的香轮不要把青青的小草晴日眠草,闻着草香,望着白云蓝天,应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情。所以,读了唐僧皎然的“芳草白云留我住,世人何事得相关(《题湖上草堂》)”,宋代王安石的“眠分黄犊草,坐占白鸥沙”(《题舫子》)和明代李东阳的“津吏河上来,坐看青草短”(《响闸》)后,也 恨不得抛却俗事,去诗中一游。
  再者,草虽凡物细物,却有许多令人敬仰之处。例如小草春绿秋黄,枯荣自在,何曾有名利之累?杜甫有“春草不知名,蒙茸被远汀”,韦应物有“微雨夜来过,不知春草生”,明代李东阳有“过烟披雨见蒙茸,平野高原望不穷。同是一般春色里,年年各自领东风”等诗句,都是赞扬小草点缀春色而又无所企求的潇洒。
  宋代刘敞有首草诗,构意很有特色。诗曰:“春草绵绵不可名,水边原上乱抽荣。似嫌车马繁华处,才入城门便不生。”说原上草热爱大自然,不恋俗尘闹市,写出了小草的清骨,颇为小草扬眉吐气。唐代罗邺有首《芳草》与上诗相似,诗曰:“曲江岸上天街里(指皇城内的街道),两地纵生车马多。不似萋萋南浦见,晚来烟雨半相和。”罗诗偏重客观比较,虽然生嫌皇城草,儒雅不失分寸,终归不如刘诗含蓄深刻。罗邺还有一首《赏春》,是明说春风,实写春草,又转叹世态炎凉的。诗曰:“芳草和烟暖更青,闭门要路一时生。年年点检人间事,唯有春风不世情。”说芳草不拘穷家僻巷的门庭冷落和皇苑贵府的要道显赫,一概“和烟暖更青”;明说“春风不世情”,实则赞扬芳草的“不世情”,顺便也旁敲侧击了“人间事”的势利。与杜牧说“公道世间唯白发,贵人头上不曾饶”一样抑人扬物,正慨叹人事之不然也。
  以芳草言美人,喻政治抱负,或君臣不遇或高才不仕的骚情楚声,自屈原以来已成中国文人文学的一个传统。笔者曾为屈原碑林撰一联曰:“一介孤标,千秋正气,而今忠义,仍称清怀高节铮臣胆;香以沅芷,洁本澧兰,自此风流,长道芳草美人君子心。”下联正是言此。从这一点去关照唐代高适的“暮天摇落伤怀抱,抚剑悲歌对秋草”、清代宋思仁的“汀洲香草情难尽,岸浦丹枫怨未除”、近代谭嗣同的“汀洲芳草歇,何处寄离忧”等,能读出诗中深层的意味。
前时翻阅一篇诗词鉴赏文章,内举朱熹的一首诗:“春到寒汀百草生,马蹄香动楚江声。不甘强借三峰面,且为灵均作杜蘅。”(《戏答杨庭秀问讯《离骚》之句二首》其二)。鉴赏文作者对诗的第二句望字生义,说“凭吊屈原的人络绎不绝,马蹄声动楚江”,又引宋代画院曾以“踏花归去马蹄香”为题试天下画手事作证。然而,此“马蹄香”却非彼“马蹄香”。《集注》曰:“杜蘅,似葵而香,叶似马蹄,故俗云‘马蹄香’也”。朱熹此诗,首句先作总说(“春到寒汀百草生”),次句拈出“马蹄香”单说,一是见怜于芳草,一是见爱于屈原(灵均),所以结句归题“且为灵均作杜蘅”,顺理成章。草虽凡物细物,一旦写入诗中,即是声色生情之物,读者岂可忽略。
  不过,读诗文当粗心处,不妨粗心。例如唐代刘禹锡《陋室铭》有“苔痕上阶绿,草色入帘青”句。苔,本也是草,句中“苔、草”同用,但不碍文义,而且以“上阶”和“入帘”写出了苔绿草青的动态,读者自不必计较“苔、草”是否“梨和水果”的关系了。但是,当细心处还得细心。例如杜甫写王昭君的名句“一去紫台连朔漠,独留青冢向黄昏”。粗心人读此,匆匆一瞥,皆不知“青冢”之妙。如果参照《归州图经》说“胡中多白草,王昭君冢独青,号曰青冢”,则易生遐想。此说真假难考,但读者皆宁可信其有而不愿信其无,不妨静心一想:对王昭君,青草尚且多情见怜如此,何况人呢?这时方才解得老杜下字的用心。
  清代诗人陈恭尹写过一首《边草》,也说到昭君墓草:“何心荣与悴?今古恨无穷。雪散烧痕上,青归战血中。天长垂大漠,地远后东风。独有明妃冢,年年似汉宫。”此诗作法足供揣摩。首句一喝而起,转评论为问句,奇笔。如直接评论说边草“不思荣与悴”,则堕入俗道。次句以转为承,断语在前,又一奇笔。前两句的意思是,虽然边草不思荣悴,但今古遗恨却绵绵不尽。若以散文句写来,料会平淡无味;以诗矫矫曲折而出,抖起多少精神!中二联全承“恨无穷”出,三四句分写人事战事之恨,五六句分写自然地理之恨,得合分(法)之妙。最后两句特地拈出“明妃冢”说,只点到“年年似汉宫”五字,未道明妃冢草而“草”字已出(点题),未道冢草青青而颜色已见,觉着字面上在说冢草青色“年年似汉宫”,实则首尾呼应,仍然在说汉宫“今古恨无穷”。“恨”字立骨,篇圆如此,文字极省又意味不乏,非老手不能为。
  读诗明义,如果又能善解作法和构意的妙道,诚如《荀子》所谓的“不动乎众人之非誉,不治观者之耳目”(不因众人的褒贬而动摇,不因取悦观者的耳目而迎合),独自静静地品味比较,岂止阅读一乐?天涯何处无芳草?人间不可无诗,诗中也不可无草。读点草诗,陶冶一下情操,好像还能学到点什么。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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