槐花情

陕西师范大学   孙斓

小时候就对槐花别样的钟情，其缘由主要是因为饥饿。能记点事的时候就听婶娘说，母亲生下我后就病倒了，体弱多病的母亲没有奶水，只能用面糊糊喂养我这个幺儿子。缺吃少穿是童年的记忆，营养不良的我很贪嘴，这也许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吧！于是，春天里经常爬树摘吃榆钱、桑葚、枸桃，当然槐花也是打劫的主要猎物了，纤嫩的小手捋一串槐花，满把塞进嘴里狼吞虎咽，那滋味真香！孩提的我盼望过年，盼望春天，盼望槐花几时开！

长大了，日子也好过了，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，我依然眷恋家乡槐花盛开的美景，还有那槐芽凉拌菜、槐花麦饭的馨香。我要为槐花点赞，为她的身世，为她的容颜，为她的英姿唱一首“宣叙调”；这还不够，我还要为她的圣洁，为她的甘甜，为她的品格唱一首“咏叹调”，让世人都认识她，呵护她，崇敬她。

孕育槐花的树叫洋槐或刺槐（拉丁文名Robinia pseudoacacia Linn)，以“洋”冠名的多数是舶来品，没错，洋槐的确不是中国本土树种，《中国植物志》记载：“洋槐原产于美国东部，17世纪传入欧洲及非洲，我国于18世纪末从欧洲引入青岛栽培，现全国各地广泛栽植。”洋槐飘洋过海、不远万里来到中国，扎根于中国的黑土地、红土地、黄土地，无论高山平原、河岸路边都有她伟岸的身躯，足以见证洋槐非凡的适应能力和顽强不屈的精神品质。

洋槐树挺拔高大，可以长到25米，有八九层楼那么高，木质坚硬，耐腐蚀，是优良的建筑木材；洋槐根系发达，树枝有针状刺，是护坡固堤、筑篱围栏的优良树种，难怪，村子东边蜿蜒的横水河滩堤上洋槐林一片接一片。固然家乡有许多果树林，但我还是钟爱横水河边的那一片片洋槐林，那是我童年打猪草、拾地软、挖野韭菜、采摘槐芽槐花的根据地。在洋槐树的旁枝上采摘槐芽槐花不会对树造成伤害，还会起到剪枝整型的作用，这是父老乡亲告诉我的。草长莺飞，正是采摘槐芽的时候；燕子呢喃，便可闻香逐槐花了。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期，农村的小学下午早早就放学了，放下书包提上竹篮，夕阳映照的长长的身影牵着我，向村东头横水河岸边的那片槐树林奔去，不小心被槐刺划伤了手臂，也无所畏俱。在清澈的河水里，将槐芽或槐花淘洗干净，提起竹篮飞身旋转数圈甩干水珠，迎着晚霞，满载而归。经过母亲的一番操持，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品尝清洌醇厚的槐芽凉拌菜，还有那香饽饽的槐花麦饭，我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到由衷的高兴。

盛夏，洋槐的树叶翠绿欲滴，蔽日遮阳，为辛苦劳作的乡亲们在田埂地头撑起一片荫凉。放羊间隙，小伙伴们围坐在洋槐树下，听着蝉鸣，玩着“顶方”游戏，一时兴起，就爬上树捡几只蝉蜕。偶儿疏忽，就被护林员大声喊叫：“你这瓜娃，你家的羊把那洋槐树啃成啥啦”！这才撒腿跑去牵羊，还好只吃了洋槐树叶，未啃破树皮。那时不明白羊咋那么爱吃洋槐树叶，难道真是洋槐洋槐喂羊的槐？后来，在大学学习生物专业才知道，洋槐树叶含丰富的粗蛋白，是家畜的好饲料。

童年的我很贫穷，有一树槐花相伴很快乐，我依恋槐花。在城市生活这么多年，每当槐花盛开时，就去郊外看望她，手捧一串槐花仔细端详，晶莹剔透，洁白无暇，爱怜不已，一抹情愫油然而生，摘一朵槐花含在嘴里细细品味，丝丝香甜勾起心头浓浓的乡愁。

槐花小巧玲珑，很可爱，我中学的一位才女同学在一次采摘槐花的爬山游记中这样写道：“每一朵槐花就像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小姑娘，而含苞欲放的槐花则像灰姑娘那只水晶鞋。”多么形象、浪漫、传奇的描述啊！

槐花沁人心脾的芬芳常引来蜜蜂的眷顾，酿造出清澈透亮、品质极佳的槐花蜜，而且产蜜量还比较高，这是槐花给我们的恩赐。槐花滋养了童年的我，我崇敬槐花，她渺小而不卑微，很有智慧，懂得依靠团队的力量创造奇迹，一朵、一串、一树、一片，片片连成气势宏大的槐花海，居山野江湖之远却引庙堂之高人流连忘返，槐花无言自成蹊。

中国的文人墨客常寄情于山水草木、花鸟虫鱼之间，因此遗留了许多传世名作。有幸被誉为“岁寒三友”、“花中四君子”的五种草木，梅、竹在“三友”和“四君子”中皆有尊位，可见国人对二者是多么的热爱，这种草木情结深深地浸润在我们中华民族的血液里。梅花候选国花，尚无定论，中国人多地广，众词不一，也难！洋槐远嫁中国的年月毕竟太短，暂未听说那个城市命名洋槐为市树，更不能奢望槐花去候选国花了。曹雪芹、李时珍、唐伯虎、唐宋八大家、李白、杜甫......这些文化巨匠压根儿就没见过洋槐的芳容，怎会留下描绘咏赞槐花的名作佳句呢？我为槐花惋惜。

如果在中国的古籍中找到了“槐”的字样，那绝不是洋槐，而是另一种槐树——国槐（拉丁文名Sophora japonica Linn），顾名思义就是原产于中国的槐树，因其悠久的历史，以及速生、易栽植等特点被古城西安命名为市树。国槐花微小、淡黄色，俗称槐米，味苦，可入药，不能直接食用，夏末7、8月间开花。国槐很古老，但其花的色、形、香、味无法比拟洋槐花，花期也没有洋槐花那样逢时，因此，槐花的内涵和外延早已为洋槐所专属。

有道是“莫愁前路无知己，天下谁人不识君”，这些年常去参观画展，总能见到描摹槐花的佳作，驻足凝神欣赏，心慰情悦。更欣喜的是陕西永寿县有四十万亩的槐树林，自2004年起每年5月举办槐花节，吸引大批游客穿槐林、赏槐景、摘槐花、品槐蜜、抒槐情，感受绿色生态的无限魅力，无疑提高了槐花的美誉度，真是别出心裁之举。槐花与永寿相依，多么美好的祝福！

早在上世纪50年代初，由上海音乐学院丁善德教授整理改编的四川民歌《槐花几时开》经蔡绍序、李双江等著名歌唱家的演唱，广为流传。歌词只有短短的四句：“高高山上（哟）一树（喔）槐（哟喂），手把栏杆（噻）望郎来（哟喂），娘问女儿啊，你望啥子（哟喂），（哎）我望槐花（噻）几时开（哟喂）”。音乐具有浓郁的乡土风味，听起来格外亲切、甜美；语言朴实生动，寥寥数语，就把一个坠入爱河，聪颖伶俐、清纯羞涩的农村姑娘的形象呈现在我们眼前。人间四月天，山野莽莽，烟雾蒙蒙，溪水潺潺，鸟鸣清脆，整片整片洁白的槐花海一望无际，阵阵清香随风飘荡，使人如醉如痴，飘飘欲仙，此时此刻，怎能不勾起农家少女无限的春思呢？槐花几时开，情郎何日归；一串槐花情，两行相思泪。我植槐花，槐花植我，其中的情思无穷无尽......（本文刊载于《陕西师大报》2015年6月30日，总第542期。）